一、《消失的神像》
虽然散文的题目里写到了“神像”,但其实在余秀华的家里,是从来没有过神像存在的。就在这样的家庭氛围里,她的父母却虔诚地祈祷了二十年,每月初一、十五,从未间断。
一切是为了她的健康。她残疾的身体带给她很多阻碍,却从未影响她父母对她的疼爱。但是自从她母亲得了绝症之后,她父母却再也没有烧香叩头了。她觉得太奇怪了,就去问母亲,母亲回答她。
“我又不是为我自己信的,我是为你和你弟弟信的。”
作者发现,普通百姓的愿望有时真的很简单。
“老百姓的心思不会出离生活本身三尺:身体健康,子女平安。如此而已。”
父母的虔诚和对子女的爱,让她的家里常常出现一种特殊的温馨氛围,而这样的回忆也永久留存在作者的记忆里。
“我好喜欢那样的时光:天蒙蒙亮,他们就起来烧香了,等我起来,香还没烧完呢——袅袅地绕来绕去,阳光穿过敞开的堂屋门,铺一块金色在屋里,那香气就在这金色中间飘飘忽忽,除了厨房里母亲做早饭的声音,仿佛人间的静谧此刻全部在这里。”
有了父母的爱护,她可以在燃香的气味和飘动的烟雾里,安静地发呆。
她的心境是坦荡无惧的,因为她觉得“能够站在阳光里的事物都是光明正大、经得起考验的”。
她永远忘不了一个场景,那就是父亲虔诚地说,愿意用二十年寿命换得女儿的健康。
她目睹了这个场景,心里无比震撼,感慨于父爱的沉重,也明白父爱的珍贵。
“我知道这人间再也没有一个人会像爸爸一样爱我。”
当然这种爱不是挂在嘴边的。父爱总是沉默的。
二、《明月团团高树影》
这篇散文是余秀华关于已过世的奶奶的回忆。没有刻意渲染悲伤情绪,平淡而真实。
家里饲养着一群小鸡。寻常的事物在小院里也是温馨可爱的。
“这时候的鸡群被夕阳包裹着,羽毛上的光泽温和、柔顺,鸡冠的红透亮,一群鸡不紧不慢地走过来,让看见的人肃然起敬:它们活得多好啊。”
看到这里,我想起了以前我养过的三只小鸡。它们的羽毛颜色不同,都很爱干净,经常梳洗羽毛,也爱在沙子里清洁羽毛。看着它们如此认真地活着,我也对它们小小的生命多了一些敬意。
余秀华笔下的小鸡们,从夕阳里带着“阳光干燥的热气”,一部分走进了院子南角的一个房间。
那是她的奶奶曾经住过的屋子,如今已经完全变了模样。作者罗列着屋里有什么杂物,当然,还有破败的蜘蛛网,网上不见了蜘蛛。
天黑下来,鸡群慢慢进了屋子。作者开始回忆奶奶离世前后的经过。
那是2013年,余秀华还未靠写作成名赚钱。秋天,阳光灿烂,她的奶奶就在那样一个好天气里离去了。是她发现了奶奶的死。
“中午的太阳明晃晃的,我的眼睛也晃。”
她冲出屋外告诉长辈,又回到屋里。
“我又跑回了她的房间,摸她的手,摸她的脸,知道这个人再不会和我说一句话了,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,仿佛来不及悲伤,眼泪就先到来了。”
作者的奶奶对衣服很挑剔,几乎所有衣服到她手里都会被重新改造一番。后来她岁数大了,渐渐忘记了。但作者明白,奶奶是真的老了。
“当一个人给什么穿什么的时候,她的生命已经无力。再也看不到她躲在房间里偷偷改衣服的样子,那种做贼心虚的光芒把她包裹得像个孩子。”
奶奶去世时,她的儿子们都没有哭得厉害。
“奶奶活了九十多岁,已经一点一点把死亡的气息透露给他们,把他们的悲伤化整为零了。”
一家人生活在一起,避免不了吵吵闹闹的。但奶奶离世后,作者会想奶奶如果还在就好了,“哪怕天天吵架也是好的啊”。
散文的最后一段,让人感到遗憾又忍俊不禁。
“如果今天我告诉她:奶奶,我上电视了,上了好多好多电视。奶奶一定会斜着眼睛看我:就你,还上电视?你话说得清楚吗?”
奶奶是在作者成名前离开的,母亲是在她成名后离开的。当她坐飞机时会想起她们,想到母亲跟着她坐过飞机,而奶奶却没有坐过。人的离开是无声无息的,有时思念却填满了生活的缝隙。
三、《人与狗,俱不在》
这篇散文也是作者回忆奶奶而写的。奶奶九十二岁的高龄,让作者对她的死不至于太悲伤。但是,作者的悲伤在于,奶奶去世后不久她的屋子就变了样子,仿佛抹去了她存在的痕迹。
余秀华常常望着奶奶空荡荡的房间,但奶奶的离去是彻彻底底的,不会残留一点痕迹。
她想起了奶奶生前养过的一条狗。
“狗的时间和人的时间又是不一样的。狗比人老得快得多。”
狗的衰老速度完全超过了奶奶的衰老速度,以至于作者的奶奶总是以为狗在糊弄她。狗也许已经老得听力减退了,但奶奶却没有意识到,反而觉得狗故意听不见她的呼唤,这让老人觉得威严受到了挑战。
“想着人老了连狗都不放在眼里了,于是愤怒之中又多了一些悲伤。”
她冲着衰老的狗咆哮,狗不愿惹老主人生气,便顺着她跟她回家。
“很多个黄昏,奶奶唤狗的声音在空气里颤抖。她的声音嘶哑、粗粝,听起来总是怒气冲冲。奶奶也用这样的声音喊父亲,父亲偶尔就抱怨:像打破锣!但是奶奶才不管打什么锣,只要把人和狗都唤回来。”
后来,狗不见了。岁月流逝,奶奶慢慢抹掉了关于狗的记忆。又过了很多年,奶奶也离开了。
余秀华的这三篇散文,写的是父母和奶奶,文字平淡而真实,不会让人觉得煽情,也许这就是普通人的感情,很多都放进了心里,不轻易言说。
作者笔下的奶奶是很特别的,不同于那种寻常的慈祥的祖母形象。
长辈的衰老会让人感到时间的残酷,就像突然之间被一把利剑刺伤。我还是婴儿的时候,爷爷给我剪指甲,没剪好,剪到了手,为此,爷爷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半天没出来,我母亲也心疼得掉了眼泪。这个事情后来一直被家人们当笑话来说的,一说就是二三十年。
直到前段时间,我看爷爷指甲长了,给他剪了指甲,突然想起小时候的那个故事,觉得一点都不好笑了。时间就是这样,哄着我们,让我们稀里糊涂、嘻嘻哈哈,然后突然把结局扔在我们面前,让人措手不及,想逃避也无路可逃。我们能做的,也许只是珍惜当下。